肥水不流外田第8 杂乱小说2第400部

我和李康生在仲夏见面。 那时他穿着旧衬衫会有点胖，他的小肚子若隐若现。 他戴着一副眼镜，大眼睛，总是看上去很清白。 眉毛也很浓密，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浓密的，就像刷子一样，用墨水染过。

 

  但是他很普通，既不长相也不丑陋。

 

  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，我认为他没有丝毫的特殊魅力。 但是几个月后，那个漫长的夏天过去了，我悄悄地改变了主意。

 

  我从没想过我会喜欢他，就像我从没想过我会讨厌阳光一样。

 

  但是这些情绪如期而至，我喜欢他，我也讨厌阳光。

  在上海的第一年，我选择在一家连锁书店工作。 工作场所非常繁华而隐秘。 它位于市中心一个大型购物中心的底楼。 除了令人眼花collection乱的书籍外，还设有一间咖啡厅。

 

  最初，面试的机会是生活在一堆书中，每天整理书籍，找到一个可以显示不同书籍清单的地方，观看您喜欢的书被喜欢的人拍照，并且愿意 买回家。 我会心满意足。 除了环境和休闲之外，公司还享有一项好处。

 

  在工作的两年中，我前后四到五次更换宿舍。 从第一种校园风格的天篷床类型到​​后来的合租房屋类型，我都不喜欢搬家，但在上海租房的金额太大了，我无能为力，所以我不得不 接受。

 

  一位同事向李康生介绍了他的工作。 从后来与他的对话中，我得知也许他想暂时离开原处。 我还从他的人口中听到了具体原因。 毕竟，无论环境如何，每个人都喜欢八卦。 这是永恒的集体效应和生活的快乐。

 

  据说康胜一夜之间改变了他在城市的生活，因为他被和他在一起多年的女友抛弃了。

 

  我认为这有点荒谬，毕竟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。 在我的爱情生活中，我总是默默离开。 我什至不知道两个人是否在一起。 我只是睡了几次，觉得它们很适合彼此，所以我会走很长一段时间，等到我感到无聊的那一天。 不会一起睡 就是这样。

 

  因此，我无法理解恋爱了几年的感觉，也无法理解被抛弃的感觉。 此外，他不引人注目，没有特殊的品味和爱好，也不活泼。 似乎没有人喜欢像他这样的人。 结果，我什至看不起他一会儿。

 

  但是低头和不相处是两件事。

 

  他来上海时，我是第一个愿意见他的人。 一次偶然的机会，他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，两个房间。 因为房间不大，所以我不想加床，所以他们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。

因为觉得他太过普通，而我自认为自己属于文艺青年那类，所以特别爱跟他聊些自己的观念和看法。无论是书籍还是电影，或者音乐和人生向往，我总觉得自己更为独特，将来会有光明的未来。而他也总是迎合我，听我滔滔不绝的同时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，但还是以我为主要输出。加上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私密的空间，于是可谈的话题就更多，并且更加私密。

 

在此之前他没看过美剧，我便给他推荐了几部。因为我时常用iPad画画，或许是受到了感染，他也买了个平板电脑，可他不会画画，只好用来看剧或者看动漫。他的字写得奇丑无比，横竖都不端正，参差不齐。被我嘲讽过后，他便也开始练起字来。

 

我发现他是个十分有包容心的人，对身边人毕恭毕敬，不高傲也不自卑。遇到困难了也不会崩溃，最多只是抱怨几句，然后去解决；或者说不解决，就留在那不闻不问。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。
这些都只是我对他的初步认识，或者只是他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，认识全新的人，从而伪装出来的另一个符合自己但更理想的角色。

他不是悲观的人，但也不乐观，没什么过多的思想，和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，没有什么理想，也没有什么追求，可守住了个人的本质。因此，我开始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起来。

夏天时，我们经常在夜里聊天。窗外是城市的喧闹与璀璨，而那间小屋子里，空调虽吹出的是冷气，但在我们或热烈或冷静的交谈声中，身体逐渐变得炙热，和夏天的气息十分相符。

到了秋天，我们裹着薄毯子一边啃鸡脚一边看美剧。我和他无话不说，有些跟其他人说起来会不自在的话，跟他交谈时却变得无比轻松。

我们一起去看电影，虽然我提前自己一个人看了一遍，但为了和他分享，我无条件二刷。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，城市的灯火笼上一层雾气，周围一切都无比清冷，而我却滔滔不绝与他谈论观影感受。我的存在开始发光发热，我打开了心扉，连眼睛也开始发热。

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听我说个不停，那时我想他是不介意的，毕竟他从没表现出来其他情绪。

可到了冬天时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。

窗外是冷到结冰的温度，而屋内却再也没有炙热的话语。

可能是两个人熟了，一旦熟悉了之后，大多缺点都会袒露无遗。一开始的新奇变作老旧，新的话语失去了新意，连生活也没有了当初的期待感。

当然，我依然愿意去和他交谈，并且自始至终都是我在主导一切。我对他也有了与对其他人不一样的情感，我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，但事实证明，所有事情都是我一厢情愿。

康生不知不觉从我身上学去了一些东西，譬如开玩笑时总喜欢用某人开头，又或者习惯戴上耳机为自己建造一个私密的空间。这些都是和我共同相处之后潜意识里的习惯，但他主观上没有发觉。

有时候我一个人趴在窗台抽烟，手指被冻痛，风抽一半我抽一半。我想到，或许是因为自己过于寂寞，所以依赖上了这个人。而在他面前我不需要伪装，我当下情绪是怎样的，我就可以尽情发泄。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，我以为当我一个人时，那才是最真实的自己。其实不然，那只是我焦虑过后伪造给自己看的‘我’。

而只有当他也在时，我才真正卸下伪装。因为我愿意让他看见最真实的那个我。

因为知道，他不会去评价什么。

热烈的季节过去，冷冰冰的空气弥漫整个房间。而他，也不愿意再与我多说话。

他也不再看美剧，也不会晚上和我分享同一份卤味。他有了自己沉浸的世界，我只是个局外人。我无法接受快乐如此短暂，但我的高傲保持在他之上，所以我尽量不去干涉他。

我故意只把看似快乐的事情告知他，譬如我和朋友去了某某地方，见识了某某场面；又譬如我看过大海上的落日，穿着短裤短衣，脚踩沙子，品尝那一口盛夏的椰果；谈过洒脱的恋爱，喜欢的人永远有回应····

在与他说这些的时候，刚开始我们是交谈，现在只有我在独自炫耀，而他只剩下敷衍。

我以为我只想和他做朋友，不知为何，心里的思绪日益壮大，他越是不再与我交谈，我就越是对他充满兴趣。

听人说他虽然冷漠，但对喜欢的人会一呼百应。他会变得不一样，好比蝉熬到了夏天，爬出来后就是无穷无尽对夏天的赞美。

他身体白皙，不说话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憨厚，但与陌生人交流时又含有一丝羞涩。我非常想知道，当这个人遇到喜欢的人，是不是如同蝉对待夏天那般挚爱。

一方面出于这种猎奇心理，另一方面太过习惯与他相处的时日，于是幻想和他在恋人状态下的生活模式。他看起来可爱又羞涩，但实则是个憨厚不善言辞的大男人，这样的人，在床上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呢？

好长一段时间，我只是自己幻想，好比需求来了要得到解决一样。而且，我并不认为自己喜欢他，只认为自己想要挑衅他。在此之前，我从未试着去挑衅任何人。

不得不承认，另一方面我胆小又怯懦，因为情感追求在如今的社会上并不循着主流。而我也很难大大方方承认自己，可当身边人都无条件接受以后，我会变得无比大胆起来。

他也知道我的真实取向，所以没再同我谈过哪个姑娘。反倒是我会肆无忌惮跟他谈起这些不一样的生活，不同于他眼里的情感。

自然，他表示无所谓。

我时时刻刻在意他，他工作忙了我会立马去帮助，他沉闷着脸，我会问他为什么不开心。以前他吃我做的饭，后来他拒绝我邀请他一块品尝食物。但我还是期望他能同我一块儿吃饭。我会悄悄跟同事说他的坏话和上不了台面的秘密，因为我总不自觉想起他来。

我习惯喊李康生全名，记忆中他好像没叫过我名字。我真想听听他是怎么喊我的，他的声音有些细软，听上去会很温和。

到此时，我依然避免正面去理解对他的喜欢。直到他给别人送了块手环，我就开始盘算自己的生日，到时候请他吃饭，等大家都送我礼物时，他一定也会送我。其他人送什么我不在意，我只想知道他会送给我什么。这种想法带着点自以为是的暧昧，我在心里裹着一层蜜，变做勤勤恳恳的小蜜蜂。

可等到我真正生日时，我却没有邀请他。因为他表现得满不在意，而我有些失落。

所以，我没有从他手里得到礼物，但与他同款的手环却记挂在了心里。

没过多少时日，他对我越来越冷淡，只要我没主动跟他说点什么，我们便会一整天不说话。为了惩罚他，我打算真的不与他再有交谈。

这期间，我目睹了他和其他人热火聊天，并且替人按了肩膀。想到自己某天肩膀疼，以开玩笑的方式求他帮我捏下他都不乐意，并交代了自己的原则——不会给人按摩。可当我看到那个场景，我瞬间恼火起来。

我话里话外讽刺他，却又十分想从他那得到温暖。我睡觉时悄悄靠近，他背过身，离我更远一些。我故意与他亲密接触，但他却变得不再和蔼。

紧接着，我失眠犯了。

我刻意在他上班的位置留下纸条，写着：如果你下午四点钟来，那我从三点钟开始就会感到幸福。

我们恢复可有可无的交流，我把精力调整到其他地方。我想快速找个人，然后忘掉对他的这种猎奇心理。可最终我没找到，我迷失在了与他相处的夜晚走不出去。

种种这些，我以为他知道我的表达。所以在不久之后，他跟我说自己跟以前的学妹勾搭上，他心里存在一个人，所以挤不进去其他人了。

他说这些是为了气我吧，我想。他是为了劝我罢休，让我尝尝心如刀割的滋味。

他如愿了，我确实难受至极，整夜失眠。

明明他就在身旁，为什么我丝毫靠近不了。明明他如此普通，为什么却可以左右我的情绪。

但我一直认为这些是故意骗我的，如果骗我，说明他还是有些在意。如果连讨厌我这个人都谈不上了，那才是真正的心灰意冷。

可就在不久后，他居然真的每天晚上都跟人聊天到半夜，并且面挂笑容。我一直想要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空间，当我身处这个空间时，我会自己筑起围墙和堡垒；我的欢愉和悲伤都只能发生在这个小到不起眼的空间里。但我始终做不到，而他却轻而易举做到了。

当他跟对方聊上天后，已经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。

只要他出现在我眼前，我就无法做到平息自己的情绪。但我始终不想承认这份莫名的喜欢，我依旧想用猎奇来形容它。

女人，或许对于全天下大多数男人而言，她们的身体就是个宝藏，她们的笑容就是春天，她们的声音宛若天堂。她们肌肤光滑柔软，浑身都透着迷人的欲望。

我嫉妒这种生物，但我不得不承认，她们确实是人世间的美妙之处。

而李康生，我以为他并不青睐这种生物，或者说并不容易被其吸引。但我错了，他虚伪，他废材，他看上去乖巧憨厚，有一双浓眉大眼。可依然会有女人喜欢他，他也依然会因为忍不住寂寞而勾搭上对方。

想想我自己身上庞大得无法散去的寂寞气息，本以为会有个人替我分担些，但他的出现，却令我更加寂寞了。

可悲的是，我无从逃离。

直到有天我实在无法作孽自己，也不想作孽他。

我决定给他写一封信，一封很长的信，把我的感受全都写在信里。我的软弱与高傲，乃至于略带戏谑，我统统写了下来，并告知他看。我并不是要一个结果，我只想求一个解脱。

我从没把自己当做正常人类看待，我当自己是最庞大的昆虫，最弱小的怪物。

当那个很长的消息发出去后，我立马逃离了家里。我约朋友吃晚饭，吹着春天的风，暂时忘掉了这一切。在等地铁的时候，隧道里漆黑一片，但穿堂风吹在脸上，温暖而陌生。

想起来我和李康生的房间总是只开一盏小桔灯，因为我不喜欢太亮。而在白天，窗帘也是能拉上就拉上。偶尔刺眼的阳光照进来，如果恰好我坐在桌前或者床头，内心瞬间会生起一阵浮躁。我的舒适消失了，连同安全感一起消失。

阳光可以普照我的灵魂，但我终归属于黑暗。

那天我挨到很晚才回去，坐在地铁硬邦邦的位置上，我收到他的回信。

手机弹出一排字：你说这些我无法评价，你在我这没有特殊地位······

我点进去看了一眼瞬间退出来，并且把消息删掉。

我只知道，字数不多，冰冷生硬。尽管我没有多看，但心情还是由忐忑演化成坠入了谷底。心跳得很快，脸上火辣辣的。如果有时钟，如果时钟可以倒流，我不会退回发消息之前，我会想退回认识他之前，然后不去认识。

他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，没有特别的喜好，没有特别的追求，像个土老帽。可他有所改变，变得有一些追求和一点点独特。他包容心强大，但他虚伪。这种人我不可能会喜欢上，可还是用手掌扇在自己的脸上。

我想，我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这场猎奇试探。原来我之前预想的一切都是真的，没有脑海中的幻象，没有梦里的春天。

很多年前我妈跟我打电话时，谈到自己的失败人生，她说这就是命。

当我长大后也逐渐变得不成器起来，她也说这就是命。后来我逐渐接受这个设定，我不喜欢阳光，没有人爱过，追求造一个合适的私密空间把自己藏起来。我的人生转折了又转折，很多在他人身上非常容易得到的东西，但到了我这，却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。

我常常想刺自己一刀，看看会疼到什么地步，会不会昏厥，昏厥了能不能见到世界的缔造者。

如果哪天有幸见到了，我想对他说，把我制造出来，你可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。

回去的路上，我不敢抬头，生怕形形色色的人用目光直视我。

我想，李康生应该在家。而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，我害怕他像往常一样冷漠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所以我步伐缓慢，风吹过来，树叶冒了新芽。

而我的内心似乎也发了芽，但那颗芽会演变成茧，长长久久烙印在上面。

我希望自己变成一棵树，只感受得到那一缕春风和头顶上方的天空。可我不喜欢阳光，我不知道树喜不喜欢。

树只是需要阳光，但它未必喜欢吧。